“俺來自農村，沒讀過多少書，從前飛機長啥樣都沒見過。現在飛機里每個角落俺都熟悉，一天上下飛機幾十次。這幾年俺已經打掃過上萬架的飛機了，連外航空姐都說俺們清潔水平高、速度快。但說句心里話，俺還沒坐過飛機呢，有天，俺也要坐坐自己打掃過的飛機。啥不都說了，干好活就行……俺，也是東航！！！ ”

這是新浪微博上，一個名叫“愛清潔的藍色小燕”的網友發出的聲音。不難看出，這位網友的職業是飛機客艙清潔員。

當旅客進入飛機客艙時，面對的只有微笑的空姐。飛機客艙清潔員是怎樣的職業？即使是經常旅行的乘客，或許也難說出一二。

東航飛機客艙清潔員分隊長 王玉香

飛機客艙清潔員：

讓飛機不再是灰機 

采寫｜都市時報記者 喬長紅 實習記者 喬長晶

評論｜梁堅

“客艙美容師”的職業精神

飛機客艙清潔員是一個流動性很強的職業，干了5年多的人寥寥無幾。

尤發春，42歲，昆明長水國際機場的飛機客艙清潔員。在長水機場，從事著和他一樣工作的，有近300人。這些人的主要工作是為飛機做衛生保潔，旅客們偶爾會在下飛機時遇見穿著工作服、手持各種清潔工具的他們。

“在同事間，我們常常開玩笑，說自己是‘客艙美容師’。這或許是我一直堅守下去的精神支柱。還有，這份工作能養活我，所以我會一直做下去。”尤發春的回答很淳樸。說起自己的職業，他笑瞇瞇的。

飛機客艙清潔員，是一個流動性很強的職業。能夠像尤發春一樣干5年多的人寥寥無幾。因為各種原因，工作一兩個月或一兩年就辭職的大有人在。甚至還有人只干一天就打了退堂鼓。

“飛機客艙清潔員，一聽這個名字，很多人都會認為，與飛機打交道的工作，收入肯定很高。實際不是那么回事。”尤發春說，有些人是出于對飛機和這份職業的好奇才來工作。新鮮之后，面對平淡、繁復的工作，他們自然就會選擇離去。

云南東航傳媒公司旗下的飛機客艙清潔員，有時是要熬夜工作的。因為飛機每天執行完航班任務后，清潔員要在夜間登機做保潔，第二天清晨還要做清潔工作，清潔員只能在凌晨3點至6點在值班房休息。“有些人不能熬夜，所以也就辭職了。”

另一個原因，是工資與期望有差距。一個普通的飛機客艙清潔員，每個月的工資組成大概為底薪+交通補貼+誤餐費等，每月1600元-2000元左右。

除此之外，還有一些人辭職是因為公司的特殊要求。例如，對發型的特殊規定，工作時不能穿高跟鞋，等等。“能留下來的，都是真正吃苦耐勞的人。”

清潔員在清除機艙內地毯的污漬

24小時的忙碌，旅客看不到

飛機客艙清潔員6人一組，每人每天打掃的飛機數量約為20架。

飛機客艙清潔員每天的工作大致分為4個部分：過站航班保潔、飛機航后保潔、航前保潔、深度清潔。

“過站航班保潔是我們做得最多的。”尤發春介紹，因為過站航班（例如騰沖-昆明-北京航線，昆明即為過站）在長水機場經過短暫的停留后要立刻飛走，因此對保潔時間有著嚴格的限制，清掃一個過站航班的時間最多不能超過15分鐘。這個6人一組的小團隊有著明確的分工：4人掏座椅背袋，1人負責掃地、吸塵，1人負責清潔飛機的前、后服務臺和衛生間。

飛機航后保潔，清潔員除了要完成過站航班保潔的程序外，還要擦拭小桌板、艙壁、艙窗、行李架內外、座椅下的行李欄桿，并更換座椅頭套。另外，如果哪個座椅口袋里擺放的雜志、安全須知卡有損壞或皺褶，都需要進行更換。這些工作，6人小組必須在1小時內全部完成。

另外，航空公司每天晚上會安排飛機客艙清潔員對一架飛機做深度清潔。相比于前兩種，深度清潔更為繁瑣。據介紹，深度保潔一架波音737-300型飛機，2個6人小組大約要花費2小時左右，才能清潔完畢。

航前清潔，主要是對頭天晚上做過航后保潔的飛機進行檢查，查看客艙是否被再次弄臟，或有死角未清理干凈，發現后即時打掃。同時，還要擺放各種化糞劑、除臭劑等航化品。“每天凌晨，在航班起飛前一小時，我們就登機做航前清潔。完成以后，乘務員簽字通過，我們就下飛機。”

“平時，我們打掃完一架飛機，然后回到機坪附近的值班房休息一陣，然后再上飛機。但是，在航班高峰期（上午10點-下午1點），就很少有休息的時間了。”尤發春說，忙起來的時候，大家經常顧不上吃午飯。

云南東航傳媒公司提供的數據顯示，如果航班正常，每天，每個小組的6名客艙清潔員要為15-17個航班做過站清潔，為3-5架飛機做航后保潔，深度清潔1架飛機。這樣，每人每天打掃的飛機數量約為20架。

客艙清潔員在客艙內擦拭行李架。

他們清理一架飛機要花費大約2小時

每天都會撿到旅客遺失的物品

僅今年4月份，清潔員就拾到蘋果電腦6臺、蘋果手機1部。

除了每天默默地為旅客提供干凈、舒適的機艙環境之外，清潔員們還有一個“額外工作”——發現并歸還旅客遺忘在飛機上的物品。初步統計，僅云南東航傳媒公司的近200名保潔員，每月從飛機上拾得的財物價值就達數十萬元。通過查找，這些財物最終都順利地物歸原主。“我們可能不富裕，但我們的心都是亮堂堂的。”談到此處，尤發春語氣堅定。

7月24日，都市時報記者采訪時，飛機客艙清潔員分隊長王玉香手提一個塑料袋走了過來，這個塑料袋里裝的，是客艙清潔員近兩年來拾到旅客遺失的財物后，移交給機場行李查詢中心的臺賬。這些臺賬摞在桌上，足足有1尺多高。

隨意翻開其中一本臺賬，上面幾乎都是這樣的文字記錄：“×年×月×組，拾到旅客蘋果筆記本一臺”、“×年×月×組，拾到黑色手提袋一個”。曾做過6年多飛機客艙清潔員的王玉香說，清潔員幾乎每天都會撿到旅客遺失的財物。“舉個例子，今年4月份，清潔員就拾到蘋果電腦6臺、蘋果手機1部。”

王玉香介紹，2009年的一天，她在為某個航班做過站保潔時，在飛機上撿到過一個裝有10多萬元現金的黑色行李袋。“當打開袋子的時候，我們幾個人都驚呆了（公司規定，錢包之類的遺失物要打開清點時，必須有3個以上的人在場）。袋子里竟然是一扎一扎的百元大鈔……”王玉香說，還沒來得及層層上報，她們就接到了丟失財物的旅客打來的求助電話。于是，她們幾個人膽戰心驚地把這個袋子“押送”到航站樓，歸還給了旅客。當時旅客連聲表示感謝，但并未透露現金的金額。“我們估計，怎么也有十多萬吧。”

“客艙清潔員經常撿到旅客丟失的物品，一件物品的價值可能比他們幾個月的工資還高。但是，目前還從未發現一例清潔員將旅客遺失物品據為己有的行為。”王玉香介紹，在云南東航傳媒公司，每個月清潔員撿到東西后移交給機場行李查詢中心的記錄臺賬，就有2本（每本33頁）。如果把一個月內所有清掃員撿到的財物進行估價，數額可達數十萬元。

清潔靠背和小桌板

大多數清潔員沒坐過飛機

他們可以準確地辨別飛機型號以及所屬的航空公司，也熟悉飛機的內部構造，但多數人從未坐過飛機旅行。

一名飛機客艙清潔員，每天要與20架飛機進行親密接觸。但是，這些每天默默地為飛機客艙“美容”的勞動者，對飛機熟悉嗎？

“很多新員工在工作之前，從來沒有見過飛機。接觸的時間久了，慢慢就了解了。”王玉香說，在和飛機打過8年的交道后，她現在能夠準確地辨認飛機的機型。一排飛機停在面前，哪架是波音B737，哪架是空客A330，飛機內部大概是個什么構造、有多少座位等，她大多都有了解。

從飛機機身上的圖案辨別飛機的歸屬航空公司，或許不是每個旅客都能準確地判斷。但對這些飛機清潔員來說，凡是她們打掃過的飛機，她們都能認出來。“東航的是燕子，國航的是飛行的鳳凰，上航的是白鶴……”王玉香娓娓道來。當一架白色的飛機緩緩降落機場，滑向停機坪下客時，尤發春指著飛機的垂直尾翼：“你看，那條龍。那是港龍航空的飛機。”

飛機客艙清潔員并不是只會打掃就行，還得有文化。據介紹，在招聘清潔員時，公司的主要要求是初中以上文化水平，年齡在50歲以下，吃苦耐勞、品行端正。對新招收的員工，公司將請教員以授課的形式，進行半個月的培訓。培訓內容主要包括工作程序、隔離區安全等等。

由于收入不高等原因，飛機客艙清潔員雖然天天在機場、天天進出各種飛機，但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沒有真正坐過飛機旅行。每天，他們與無數機場工作人員一道，守望著在嶄新的機場起飛降落、在天空中呼嘯來去的客機。親身體驗一次空中旅行，是不少“飛機客艙美容師”最大的心愿。

“在昆明買套房就是我的心愿”　　

當了5年多的飛機客艙清潔員，尤發春的內心還是很滿足的。雖然工作中也有委屈，也曾經遭受過旅客甚至乘務員的白眼，但是他說，從事這個與飛機打交道的職業，不僅讓自己有了一份收入，在鄉親面前覺得榮耀，而且每當把旅客遺失在飛機上的財物歸還，旅客投來感激的目光時，他的心中會激動不已。另外，他和同為飛機客艙清潔員的愛人，兩個人的收入加在一起，還能維持家用。這對他們來說，已經足夠。

尤發春來自楚雄州武定縣的一個小鄉村。剛到昆明時，他在航空山泉做送水工，算是跟“航空”搭上了關系。后來，他聽說打掃飛機的工資比送水高，便跳槽當了飛機客艙清潔員。他很能吃苦耐勞，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因為辛苦就打退堂鼓，而是一口氣干了5年。

“其實這個工作的工資也不算高。但是我動員我媳婦也來到這里工作，兩個人的收入加起來，也夠用了。”尤發春說，由于工作原因，他和妻子都租住在昆明市，家里有正在上高二的兒子和上初三的女兒，一對兒女由家里的兩個老人照顧。

“飛機一年365天都要飛，所以我們每年很少有時間回家。尤其在春節期間，除了正常航班外，還有很多加班，我們根本回不了家。”尤發春每年只回武定老家2次。第一次是春節前夕，他回家陪伴兒女和老人一個星期；第二次則是在農忙時節，與同事調班，回家務農一個星期。而一年中余下的時光，他都待在機場，與來來往往的各式飛機打交道。

和所有的飛機客艙清潔員一樣，尤發春常能在打掃時拾到旅客遺失的物品，且價值不菲。面對那些自己幾個月工資才買得起的財物，他從未動過心。“我也丟過東西，能理解那些丟了東西的人的心情。況且每次把東西送回去，人家很感激，我心里也很高興。”

有一件事，至今讓這個中年漢子講起來還一臉羞澀。有一次，一名女乘客下飛機時，把一個行李箱忘在了飛機上。尤發春發現后，層層上報，最終與失主取得了聯系，由他將行李箱還給旅客。“我在航站樓見到了這個旅客，那是個年輕、漂亮的女孩子，打扮也很時髦。”當他把行李箱交到焦急的女孩子手中時，女孩見行李失而復得，激動不已，竟遠遠地跑過來，給了尤發春一個大大的擁抱。“我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，進城打工時間也不長，沒見過這種情景，當時一下子還真沒有反應過來。”談到此事，40多歲的他仍然有點兒尷尬。

其實，尤發春因歸還旅客丟失物品的事而受到感謝的情況很多。有一次，一名旅客為了表示對他的感謝，在航站樓買了一束鮮花送給他。

除了這些事情之外，還有一件事讓他感到很自豪——在長水機場工作的近200多名飛機客艙清潔員中，他是為數不多的坐過飛機的人。“我也只坐過一次。那次是單位要臨時派我們去外地工作。”

飛機客艙清潔員的首要職責，是搞好飛機的清潔衛生。打掃衛生看似容易，但也會遇到煩心事、心酸事。

“有一次，一對情侶下飛機時掉了一副眼鏡。我們撿到之后接到通知，要送到航站樓。因為當時我們要給飛機做清潔，沒有第一時間送過去，這對情侶在航站樓等待的時間有點久。一見面，那個男的就一臉不快，問我的同事‘為什么送得這么晚’，語氣也很不禮貌。后來丟失眼鏡的女子連連勸說，我們去送眼鏡的同事也搞得很尷尬。”

尤發春回憶，在一次做過站航班清潔時，一名清潔員在座椅的背袋后面發現了一臺相機。“當時客艙乘務員還沒有下飛機，按照規定我們應把相機交給乘務員，并讓乘務員寫一個移交證明。但是，有個乘務員不僅不愿意寫證明，還盛氣凌人地說：‘丟在飛機上的東西，憑什么要給你們出具證明，公司沒這個規定……后來還罵了我們的清潔員。”想起這些，尤發春的臉上表情復雜。

由于工作踏實可靠，尤發春已經被提升為清潔員分隊長。工作暫時穩定了，現在讓他最放心不下的，是遠在楚雄武定的老人和兒女。

“由于工作原因，我和愛人不可能經常回老家。但是老人年紀大了，在老家也不放心啊！”尤發春說，他一直有一個心愿，之前從來不敢對人說。那就是，在昆明買一套房子，將孩子、老人接到昆明來一起生活。

但是，談到此處，他立刻話鋒一轉：“就現在的房價而言，這也只是一個心愿而已了。”

評論：清潔員的乘機夢想是浮華的反對票

或許有人認為，用如此大的篇幅描寫一群打掃飛機的清潔工們，實在小題大作，甚至不可理解。確實，清潔員也不過是最普通的勞動者，他們好像也沒有發生過什么諸如打擊恐怖分子的英勇故事。

值不值得，我們了解一個微博。有一位客機清潔員最近在微博上發了一條：“俺來自農村，沒讀過多少書，從前飛機長啥樣都沒見過。現在飛機里每個角落俺都熟悉，一天上下飛機幾十次。這幾年俺已經打掃過上萬架的飛機了，連外航空姐都說俺們清潔水平高、速度快。但說句心里話，俺還沒坐過飛機呢。”

更重要的是，她并不是哀嘆命運的不公，而是說她一定會通過工作努力賺錢，然后坐一次自己為之服務過的飛機。飛機的清潔員有如此樸實而真誠的夢想，頓時給很多閱讀微博的職場人士點亮一盞勵志的燈火。

在長水機場，同樣有一群普通的客機清潔員。他們當中大都也從來沒坐過自己打掃過的飛機旅行。但是，他們每個月都會在客機上撿到價值數十萬元的失物，并且交還給失主。他們干著不少人認為“卑微”的工作，但是，他們的內心卻是富裕和有尊嚴的。

我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，也許他們天天接觸到天邊，卻只是平凡甚至貧苦的人。譬如在北京的大水中拯救多人性命，卻不能領救濟的“外來者”。但是他們身上最樸素的東西，從來不強調要堅持的品質卻是最珍貴的。因為很多人早已遺忘。

當我們在追逐成功中不斷放棄精神時，他們以最樸實的方式，對扭曲了的身份分層、成功觀念形成了反對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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